中国人正开始熟悉一种并不常见的疾病:热射病。
“体内热量过度积蓄”。这种因高温引起的罕见疾病,在过去几年里,已夺走了上海、杭州等大城市的几十条人命。他们中的大多数,是从乡村怀揣着梦想进城的环卫工人。这些习惯了乡野阴凉的逝者不曾料到,一个城市的温度,竟能夺去他们的生命。
功能失调、器官受损的,并不只是这些猝死的生命。在中国,快速发展的城市,正被质疑患上同样的疾病。“某种意义上,他们死于城市的‘热射病’。”浙江大学区域与城市规划系教授周复多说。昔日教科书上的学术名词“热岛效应”,正恰如其分地描述了中国经历三十年快速城市化后的尴尬现状——在夏天,中国的城市正变成一座座炎热的孤岛,令人焦躁难安。
人为的城市热岛
“城市规模越大,热岛的强度越强。”周复多说。1970年代起,他就曾撰文研究过杭州的城市热岛问题。“当时热岛的强度,也就是城区与郊区的温差,不过两三摄氏度。今天的温差,已经到七八摄氏度了。”
时移世易,这其中,除却气象学因素,扩大后的城市人口、建筑总量、能耗、交通方式的改变,无疑都是增强热岛强度的砝码。
“城市高温跟规划有很大的关系。”北京大学建筑与景观设计学院院长俞孔坚说,风道的堵塞、湿地的消失、绿地的减少、城市的扩大、玻璃幕墙的大量使用……都对城市的热岛效应起着越来越负面的作用。
“我们的城市发展太急躁了。”周复多说,城乡规划本身是科学、理智的决策。然而,“现在的发展,都是东一榔头、西一榔头式的无序开发。”
周复多抱怨说,按照城市的规划,城市的组团之间,本应预留足够的空间,作为“永久性的非建设用地”以供缓冲。这些缓冲地带的农田、湿地、绿地,对缓解热岛效应本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。
但而今,在经济利益的驱动下,非建设用地变成了一个又一个的CBD、金融城和住宅区,本该分割开的组团,最后竟连成了一片。
四川省气象局退休高级工程师但尚铭的研究部分证明了此点。二十多年来,他一直从事对成都热岛效应的研究。“我们有研究证明,城市绿地、湿地、水域对热岛效应有缓解作用。”但尚铭说,在过去的二十年里,成都的热岛效应曾一度不断上升,到2003年前后,达到最大。但在成都大幅度增加绿地和湿地面积之后,最近热岛效应已有了轻微的缓解。“不过,随着城市规模的扩大,热岛效应已向外扩展至原先处于郊区的二三环。”
“我们太强调传统的基础设施建设了,但对自然的水、自然的风道、栖息地、绿地、山地,这些生态的基础设施建设,却一直投入不足。”俞孔坚说。而今的持续性高温,正是对反科学的城市规划姗姗来迟的警告。
绿化的误区
用公共绿地逐步形成的“冷岛效应”来应对“热岛效应”,早已是规划学研究的热点。据卫星遥感资料显示,上海陆家嘴的中心绿地建成后,陆家嘴地区原有的4个热岛全部消失。研究数据显示,一个区域绿化覆盖率达到30%时,热岛强度开始明显减弱,达到50%时,热岛现象缓解极其明显。
“中国城市的绿化面积太少了。”周复多说。在国外,人均绿化面积三四十平方米的城市才叫“先进”,而在中国,国家级园林城市评比,要求只不过十几平方米。
近年来,绿化逐渐为城市主政者重视,但这种重视,却陷入了“草坪加花卉”的景观绿化误区。“我们过分地强调景观了。”周复多说,“实际上真正的绿化应该要多个层次,乔木、灌木、花卉、地被植物多层次一起来。”
在俞孔坚看来,对城市而言,绿化当然要解决景观问题,但更重要的是生态意义。“只有大量的树木才能够对减缓热岛效应起到真正的作用,成片的草坪只能是形式大于功效。”
建筑之间的遮阴是绿化重要的目标之一,这时最需要的就是长成以后的高大乔木。然而,不少地方为了给基建让路,频频爆出移树、砍树风波。纵是栽树,中国的绿地系统建设也并不乐观。“(绿化面积)规划学上都有上下限,我们取的都是下限。”周复多说,以钱塘江两岸的绿化为例,1000米宽的钱塘江,按规定两岸建设的绿色走廊至少应有100到150米宽,而今却只留约30米,“几乎起不了什么作用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