邓拓1966年5月自杀身亡,这几乎是尽人皆知的事实。当邓拓含冤去世之前,那些有组织有预谋的口诛笔伐文章,就出现在报纸上和广播上了。这篇篇杀人不见血的诬蔑檄文,以及像泰山压顶般置人于死地的政治帽子,使他无法承受,无法分辩,他只好舍身赴死了。
1980年,有人遇到邓拓的夫人丁一岚,忍不住向她提问:“老邓同志(新闻界都习惯这么称呼他)怎么没能过去这个坎?” 丁一岚大姐沉默有时,然后沉痛地说道:“政治压力太大呀,是非功过都颠倒了,真的假的分不清,他的身体又不好,料想经不住这风暴,也担心我和孩子受他的连累……”说着,泪水已在她的眼眶里打转了。
(邓拓)
于是,在那祖国大地万民心惊胆寒的日子里,邓拓“宁使寸寸折,不作绕指柔”,勇敢地杀身成仁了。邓拓凭他知识分子的良知,1957年因怀疑、抵制那场不该发生的“运动”,被扣上“死人办报”、“书生办报”的帽子,他预料这一次运动到了彻底清算他的时候,不会对他网开一面。
在他自杀前的一个深夜,邻居见他站在桌子上,借手电筒的光束,欣赏自己珍藏多年的挂在墙角的字画。“文革”前,他把自己高价收买价值连城的苏东坡的真迹《潇湘竹石图》以及其他许多名人字画无偿献给国家。他是多么热爱祖国、热爱人民、热爱艺术,多么舍不得丢弃这一切!奈何苍天不仁,他只能就死辞生,来维护自己的尊严和良心,撒手而去了。
当著名影星阮玲玉自杀后,鲁迅先生曾说自杀是需要勇气的话。他说“自杀其实是很不容易,决没有我们不预备自杀的人们所渺视的那么轻而易举的。” “士可杀,不可辱”,“宁为玉碎,不为瓦全”这些古训,在中国知识分子内心深处烙得太深了。邓拓年轻时即服膺明代于谦的诗“粉身碎骨全不怕,要留青白在人间”,邓拓以死明志,以死抗争,以死洗刷自己清白之身的壮烈行为,是值得人们永远钦敬的。
无独有偶。继邓拓自杀不久,他的下级,曾任《人民日报》文艺部负责人的陈笑雨,在报社蒙受数次批斗,并在一次“牛鬼蛇神”游楼时逼他下跪请罪,还有人打了他一记耳光,且揪撕他的头发,让他抬头看看“我是谁?”,在这种深受侮辱的情况下,家属也只好划清界线,他面临一种前有埋伏、后有追兵、四面楚歌的困境……那天黄昏,陈笑雨没有回家,来到从钓鱼台流出来的清水河边。当人们寻他不见,想起他走出报社大门时,曾把一个书包扔在收发室,打开书包找出一个本子,上边赫然写着两行字:“死了比活着好,死了更干净。”当尊严与侮辱相碰撞时,陈笑雨义无反顾,选择了尊严。
(陈笑雨)
又岂止是邓拓、陈笑雨,还有现代新闻出版界的先驱范长江和金仲华,以及多年来双栖于新闻界和文学界的杨朔和政论家姚溱,都曾有过邓拓、陈笑雨类似的思想轨迹,勇敢地结束了他们宝贵的生命。
邓拓诗云:“莫谓书生多议论,头颅掷处血斑斑”(《过东林书院》),岂止是血斑斑?是“落花无数水流红”啊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