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谈到思维，就会讲到知识，大家都说知识很伟大。但知识不是神话，它有双重作用。知识多，学富五车、融会贯通这是好处。知识多有什么坏处？生搬硬套、僵化保守。那么知识少呢？也有两种效果：一种叫愚昧无知、装神弄鬼，反正不懂，别人说什么信什么；另外一种呢？它可能带来一种效应：勇猛无畏。四五百年前，因为知识很少，培根就讲：“知识就是力量。”现在看看， 因为知识的爆炸性增加，你看全世界有多少实验室，每天在创造多少新的知识，学都来不及。这个时候思维和精神就变得非常重要。因为所有的知识产生时都有它限定的区域和适用的边界。如果超过这个边界，这个知识就是错的。所以如果不能深层次地理解和把握这个知识，你就会错。
举个最简单的例子，热胀冷缩，这是普遍规律，但实际上很多时候是错误的。比如水在低温阶段，是冷胀热缩，水管在冬天会爆裂的原因就在这里，原因在于分子间有氢键，水状态氢键弱而杂乱，比较拥挤，当温度降下来了，氢键越来越强，会非常整齐地排列，占用就比较大，它就把管子撑裂了。如果你了解氢键，没问题， 你不会说错。但你不了解氢键，你就以为热胀冷缩是普遍规律，这是经常会犯错的地方。再比如，人们可以让水在-157℃ 时仍为液态，像液体巧克力一样粘稠。所以要小心知识，知识仅仅是精神和思维的载体。现有知识是人类对看到的世界的总结，并不代表世界本身，世界只有其本身可以代表。如果要面对未知，就必须做到自由思维和独立精神，超越知识本身局限。因为知识不停地更新换代，但是思维更新换代是很慢的，它有极大的延展性，哪怕两千年前的思维，在今天可能仍然有用。
实际上连鸟都会思维，鹦鹉的推理能力可以赶上三岁的小孩。这里我们要强调的一点是，思维和精神是我们理解运用知识和创造新知识的基础。在这个过程中，
思维训练和精神升华远远重于知识的传承和转播。但是你看，我们在学校里、社会上什么时候进行思维训练啦？什么时候进行精神升华啦？这是极大的问题。
思维如何自由? 那少不了形象思维和逻辑思维两个因素。
就形象思维，大家觉得好像西方的形象思维比我们伟大得多、活跃得多，这话是错的，只能说他们在这一方面现在可能比我们做得好一点。我们五百年前就有《西游记》，《西游记》里面孙悟空把毛拔下来一吹，就可以变成很多小猴子，以前会觉得这些都是编出来的，完全是想象，但从现代科学看也是可能的，因为毛里面含有细胞，细胞可以变回干细胞，然后克隆，最后就可以产生一堆小猴子。如果你保持这种思维和想象力，你的创造力肯定是无尽的。
而逻辑思维有形式逻辑和辩证逻辑两种形式。古中国是强调辩证逻辑，弱化形式逻辑，但今天我们更强化辩证逻辑，仍然不关心形式逻辑。我们在生物进化当中，辩证逻辑占多少？我个人估计百分之零点一，突变少。大部分是渐变，那是百分之九十九点九。我们中国即使有形式逻辑，常常是多类比、少归纳、无推理。推理是很重要的，它是从一个方面到另一个方面，但是有规律。我们缺乏严谨的推理过程。德国人和日本人重推理，所以较为严谨、细致。我们一些人的特点是，拍脑袋做事，拍胸脯落实，拍屁股走人。
人们公认，近现代科学源自形式逻辑与系统实验的结合。实际上以墨家为代表的中国古代形式逻辑远远早于古希腊，墨子的实验早于古阿拉伯，而培根是近代实验科学的创始人。墨子不仅仅是伟大的哲学家，他还会造车、造云梯、造滑翔机械，
在力、光、声、染色等领域有诸多贡献，而且他最早发现小孔成像原理，比西方早发现微分学原理，是中国逻辑学的奠基人。但是墨家尚武侠义、组织严密、纪律严格， 主张兼爱，有个特点是不被世人所容忍的，
就是他反对家长制的社会结构，因此被消灭。有一个成语讥讽墨家：“墨守成规”，这里的“成”，是“成功、成熟”的“成”，而不是“陈旧、陈腐”的“陈”。结果误导人们认为按照规矩办事就是错的。所以我们民族性格中就出现一些问题：忽略过程、忽略原理、忽略结构、忽略程序、遇事随心所欲。
比如，在道教的引导下，古代中华炼丹盛行，从而发明了火药、中药等。但因为炼丹中，丢弃形式逻辑和系统实验，仅以《易经》为指导，与帝王权力纠缠在一起，炼丹术最后只能进入博物馆。事实，
炼丹术被西方炼金术所吸纳，促使后者发展成化学。“西文的‘化学’名称和发音极可能来自炼丹原料的古汉语，但即便如此， 炼丹术至多只能算是炼金术成长过程中的‘奶妈’，其自身无法成长为化学。”
然后我们再来看看结构和功能。我们常常是忽略结构，只要功能。我们是只要什么什么样的功能，人家是要什么样的结构。我们可以想象，结构不稳定，你的功能肯定是不稳定、不可靠的。例如，鸦片战争时的英国，经济总量远逊于中国，但结构远优于中国，因为它是工业化的国家，
而我们是农业社会。甲午海战时的日本， 经济总量远逊于中国，但结构远优于中国。我们最后都被打败了。然后你再看现在， 在我们的产业、教育、公司、大学、社区发展的过程当中，扩大规模，人人高兴，每个人都可以分到一杯羹。但是没有人愿意调整结构，调结构你是要得罪人、遭人忌恨的。在日本明治维新的时候，调结构是要遭人暗杀的。但结构决定竞争力决定功能，结构优化才能带来真正的效益。
接下来讲精神，精神独立少不了科学精神和人文精神两个因素。科学知识不等于科学精神，人文知识不等于人文精神。人生大厦有三个重要因素，科学精神、人文精神、信仰精神。科学精神最重要的是质疑，你要敢于质疑，质疑任何人，没有质疑就不可能有科学精神；人文精神最重要的是关爱，对他人、社会、生态、自然以及你所处的周围环境是否有关爱，如果没有关爱你就没有人文精神。人只有具备这两个精神才能真正具有独立精神，才能独立地承担责任。
在中国古代，谁是最能代表自由思维和独立精神的形象呢？屈原。感谢我们祖先设立的“端午节”，但我们不能仅仅在端午节才想到屈原。甚至有人在端午节也想不到屈原，只知道粽子和龙舟。我们上千年的文化传承，很难想象屈原可以一直处于这么高的文化地位，因为他这个人不为国王所喜欢，不为权贵所喜欢，他是世人都醉唯我独醒。可能我们的先人察觉到，
在我们的民族，有一部分精神是缺乏的或者是需要弘扬的，所以要一直继承下来。
我们民族也为自由思维和独立精神创造了一个特定的、宁静而清明的环境，叫“清明节”。清明节伟大在什么地方? 我国历史没有占主导的宗教，也没有发生过宗教战争，只有政治战争。 要知道，政治战争一般也就发生个几年，但宗教战争是很让人恐慌的，会持续上百年甚至上千年。但是没有宗教主导，我们会缺乏精神支柱，怎么办？祖先给我们留了一个非宗教的伟大遗产，清明节。它的最大特点是，把生和死并置。这是一种提醒，使活着的人可以出世，以出世的精神，做入世的事情。清明是先人留于后代的仅有的每年一次出世的日子，人在清明节的这个境界可以看清你平常所看不清的东西。在人生命的长河中，从单细胞开始，经过几十亿年的进化，到有人，这里面有生生死死，什么在变化，什么在不变？这里面是有一个碳在循环着的，变成了人，变成了鱼，变成了煤炭，变成了石油，它一直是在进化循环的，
所以我们和树木是同源的。但有一点是不同的，就是人有思维和精神，这些在人类的大脑里不停地提炼进化。我们出生、长成人，从周围世界获取思维和精神，并进而加工提升再传递给他人和后人，这就体现了思维和精神的进化和循环。
【本系列文章系作者2013年3月30日在新华·知本读书会所作演讲。录音整理：吴妍、达醴。】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