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春是一个只有消逝以后才存在的概念,正如故乡,只有在你离开并成为异乡人的时候,故乡才在心理空间扎根生长并逐渐清晰起来,否则是无法谈论故乡的。当远去或者消逝开始成为一种心理牵引的时候,那些被区隔的时间与空间开始在记忆中显现。此刻,我们有资格来谈论由空间变换衍生出的乡愁,以及由时间消逝后滋生出的怀旧之情,当然也包括爱情、友情。这样一些情感把那些下落不明的日子固定起来,我们知道我们真实来过。
至今我都说不清楚,青春到底应该从什么时候算起,又要到哪一年才算终止。权且假定以18-35岁为界,即便如此,我们的青春曾有过一段很长时间的交集,然后走着走着就散了,到中年的时候我们又开始从不同的方向回归。正如福克纳所言:过去从来没有死去,它甚至都没有过去。
青春的最大难题在于我们必须在懵懂的年代,在没有导师、没有先知的空白之地上,用仅有的那点思想材料为自己建造起属于自己的路标,以此指向通向意义的道路。然而,这条道路隐藏在虚无中,它是一条充满危险的旅途。青春时期是一个快速成长,也急需意义填补思想空白的时期,然而意义又不知从哪里来?我一直认为,在一个人思想系统还没有形成之时,过早面对虚无是一件极端危险的事情。年少轻狂与虚无的第一次遭遇,有些新奇,靠本能去反抗一种无力感,由此这一生就开始了漫长而又无休无止的征战,矛盾与惶惑充斥着那些没有光华的平淡岁月。
回想起来,那时我们迫切需要一套新的意义系统,以此冲抵内心逐渐漫过堤岸的无用的激情。恍然想到美国作家凯鲁亚克写于上个世纪五十年代的小说《在路上》,同样是一群年轻人义无返顾地踏上寻找意义的危险旅途,如我们那时的心情。只是我们不能像他们那样横穿大陆,我们有的只是词不达意的无尽言说与对卑微生活的不停思考。穿行在虚无的空田上,那些寻找意义之泉的人,很多迷失于虚无中,然后就不知所终了,我们有幸还走在寻找的路上,虽然还没有找到那眼意义之泉,好在偶尔寻得一点意义之水,才得以坚持到今天。英国作家毛姆曾说:一般人都不是他们想要做的那种人,而是他们不得不做的那种人。不得不恰恰是虚无对于寻找的一种傲慢似的胜利或者惩罚。
这一生已走过大半,我们仍在与虚无苦苦熬战,虚无仍时时在蚕食我们的意义之树,好在我们已经有了更多的经验,也有了一个不是很高远的路标,有时曾想:如果人生能从60岁开始,在与虚无的最初遭遇中,我们会少走很多弯路,等到老年,我们靠着年轻时积攒下的意义过活,并有着孩子般纯真的内心,那将是多么值得向往的成长顺序啊,然而造化弄人,我们必须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忍受被虚无一次次围剿的命运。
其实,在这场旅行中,我们所担心的仍是莎士比亚的经典忧虑:我们除了把一具骨骸还给大地外,还有什么可以留给后人的?换成哲学的说法就是为什么活着?虽然,至今我们还是没有找到那个最终答案,但是,好在我们仍在路上,虽然伤痕累累,但仍在坚持着,也许这就是我们穿越一段虚无之后所得的战利品。毕竟,路承载着所有热爱它的人们的梦想,无论多晚,走下去,这就是它的目标!
作者:李侠
工作单位及职称:上海交通大学科学史与科学文化研究院,教授,博导。